一进冬腊月,便是杀年猪的季节了。
在我最早的记忆中,杀年猪的只有少数人家,就是较大的村子, 一两百户的,杀年猪的也不过几户十来户。好多人家是两三年杀一 头,有的甚至七八年也不杀一头。于是,杀年猪便是一件很疯光的事情了。气氛很隆重,就象伟大的庆典,这么大的事情 当然要摆席请客 。
记得我家杀年猪时,大概我有四五岁。那天,父亲把一家人喊在一起,商定杀年猪的日子。 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据,再不民主的家长也得装样子民主一回。日子一定,一家人就忙开了。母亲忙着舂米、择豆子磨豆腐、收拾杯盘碗盏桌発什么的,我便忙着跑这个小伙伴跑那个小伙伴,吹嘘我家要杀年猪了,那猪是几多几多大,几多几多肥, 几多几多乖,接着就郑重其事地商量烧连贴(猪的脾脏）时要撒多少盐 ,要撒多少花椒面,尿包怎么吹得大。父亲先是忙着请客,公孙叔侄、弟兄姐妹、亲戚朋友,都得请到。而且,,一般不能托人带信 ,不能隔远叫喊,要进层。进了屋还得坐坐,还得说说话。然后,他使忙着去打酒 。村子里有个小作坊,背一袋苞谷籽去换就是了。酒打来了,就得剪四老爷”、打“长钱”、打“板子钱”,还要买土香。“长钱”、“板子钱”,我知道都是幽冥世界的硬通货,“四老爷”这家伙我至今也不清楚是个什么角色,坐什么牌位。然后,父亲就去院子里的空地上挖地灶,架好大铁锅,并在铁锅周围铺上稻草。接着,父亲就去割棕叶子,在火燎上燎熟了,搓成挂肉的挽子。
中午时分,屠夫来了,放下他的行囊,就叫拉猪。 父亲刚开猪圈门,不料那猪一下子冲出来,又凶猛,又跑得快,像野猪一样。大家怕咬,乱了阵脚,猪便趁机跑进我家后面一幅荆棘丛生的荒坡。全得屠夫老辣,由他指挥,大家像打野猪一样,终于把它拉了回来。那猪很顽强,血都流尽了,仍在挣扎。这时,父来赶忙点上土香,堂屋外插三柱, 猪圈外插三注,,杀猪处插三柱，把“长钱”、“板子钱”分别在这三处化了。这时猪也不动了,似乎很安然很满足了。这“钱”虽然是火纸造的。竟然这样灵验 ,我忽然感到那猪很可怜。 -
我记得,那猪杀下来,总共就八十多斤肉,四斤多边油,不到一斤的水油。连贴还可以,不算很小,烧好了,给每个小伙伴分了一点点 。 那味儿美得我至今想起来还清口水直流, 尿包也可以, 吹得又大又圆,我提着,让每个小伙伴摸了一下，那样儿比现在的孩子们玩氢气球神气多了。 我记得,客人们看着杀下来的猪肉,都很高兴,很羡慕。父母亲也很高兴,很满足。因为那个时候,大家都相信一句话:“猪大不过三百斤,鱼大无称称”,八十多斤也算可以了。
后来,有好几年全无这道风景了。那个时月,先是说用不着乡亲们养猪了,进了大食堂,想吃什么有什么,按需分配,猪肉算什么? 大家也被弄得很兴奋 ,信以为真,好象真的就要进天堂了。但是,没过多久,竟然大家都被弄得像猪一样,草皮树根煮一锅,,一顿吃他一提桶,还叫唤要吃。
再后来,杀年猪的人家又渐渐多了起来,特别是土地承包到户后
几年,没杀年猪的人家很少很少。有些人家甚至一年杀两头三头,而且,再也不是“猪大不过三百斤”了,五百斤六百斤也有 。
近几年,一些人家又不杀年猪了,他们或是三头五头地杀上街去卖。或是成了别的专业户,根本不养猪。吃肉全是上街去买。从生产力角度看,这无疑是一大进步,但公孙叔侄、弟兄姐妹 、亲戚朋友还能一年一度地坐在一起吃一顿吗? 那种永不泯灭的亲情找个什么形式承载呢? .
我想,总会有个形式。
文章转自《边地风月》 作者：冯先政
